首页 期刊 2008年01月号(总第09期) 基督徒与权柄的关系

基督徒与权柄的关系

文/康来昌

 

权柄、权威、权势、权力、权能这些字,不管在圣经或一般用法里,都是指能力、力量,各种不同形式的“力”。力是神所创造、掌管的。神本身就是能力,希伯来文Elohim(神)这个字,就是“大能者”之意。三一神不但大有能力,且独有全部能力,计划、创造、管理、成全他预定的旨意。“人子坐在那权能者的右边”(太26:64),主祷文说“国度、权柄、荣耀,全是你的”(太6:13)。而神所造之万有,多多少少有神的形象,有因为神,从神而来的能力、智慧、美丽、善良、荣耀和真理。

 

自然界和人文界的能力都服事神:“神以风为使者,以火焰为仆役”(诗104:4);“万物都是你的仆役”(诗119:91)。神不需要任何东西服事他,反倒“用他权能的命令托住(服事)万有”(来1:3);“万有靠他而立”(西1:17);“这都仰望你”(诗104:27);“他的慈悲覆庇他一切所造的”(诗145:9)。服事神就是指顺服神,承认他是主宰。

 

人是受造物里最美好的,神给人诸多能力。美就是一种能力:褒姒倾国倾城,海伦叫一千艘战舰下水,陈圆圆使千军万马效命。“知识是力量”:手无缚鸡之力的物理学家,造出抵过百万军队的原子弹;生物学家发动绿色革命,喂饱千万人;文学家、艺术家、音乐家、思想家笔下的力量引发喜怒哀乐,使人疯狂或宁静、献身革命或和平。“政治/枪杆子是力量”:汽车力量大过交通警察,但交警可指挥千百辆车,因国家(政治)赋予他这力量。“金钱是力量”就更不必说了。人为什么追求美丽、健康、知识、钱财、政权,要紧紧抓住这些?因为其中有极大的吸引“力”、影响“力”和控制“力”。钱、权、智,或者美、名、利,缺了人就失望不安。

 

能力都由神所创造、掌管,都是美好的,但也有堕落的成分,或有使人堕落的可能。知识的力量叫人自高自大,美的力量叫人骄傲,政治、金钱的权力叫人腐化,文字能败坏人心,科技的力量能毁灭地球,按手的权柄可诱人下地狱(徒8:18-20),羡慕像神那样有能力使始祖堕落(创3:5;参太4:3)。受造中最有能力的权柄可能是“死”。这很矛盾,死应该最没有力量,完全不能动、没反应叫死;但死又最有力量,热力学第二定律,文明成长衰亡的历史法则,都印证经上的话:“受造之物,指望脱离败坏(死)的辖制(权柄)”——无论何人何物、国家、民族或文化,都逃不过它手,因为神使它们如此(罗8:21-22)。在神的掌管中,死的权柄又有正面之处,包括耶稣之死带来的救恩,与主同死带来的得胜。因此,很矛盾的,在圣经中,“死”这咒诅,常和属灵的权柄:基督的十架、基督的血、基督的顺服放在一起,甚至等同。[1]

 

人的局限,使他容易把各种受造的权力或能力,当作造物主来膜拜、倚靠、享受、事奉。法家和尼采是显著的代表,他们的门徒,包括许多20世纪的政权及21世纪的后现代不知流了多少血。许多神学家和基督徒在追求增长、灵恩、文化使命、社会参与时,对权力的渴慕太大,对权力的防备不足,以至于不走十架路线而媚俗。但如果以为基督徒不应碰权能,那是大错。权能是神造的,神就是能力,焉能不接触?

 

以下就此复杂问题做非常简化的讨论。

 

神要基督徒接触两种权柄:属世和属灵的。属世的权柄就是上述诸“力”,属灵的权柄则是十架、圣灵、神话语的权柄,行之于基督国度之内,它是至上的权柄,胜过并掌控属世的权柄:“有位的,主治的,执政的,掌权的;一概都是借着他造的,又是为他造的”(西1:16);“基督既将一切执政的、掌权的、有能的、都毁灭了”(林前15:24);“远超过一切执政的、掌权的、有能的、主治的、和一切有名的”(弗1:21);“那杀身体,不能杀灵魂的,不要怕他们”(太10:28)——这句可扩大为,那拘役身体不能拘役灵魂,奴隶身体不能奴隶灵魂的,不要怕他们,不要怕属世的权力,只要怕“惟有能把身体和灵魂都灭在地狱里的”,就是神。

 

属灵的权柄在今世毫无属世权柄的特征——强制力(coercive power):“我的国不属这世界。我的国若属这世界,我的臣仆必要争战(强制力)”(约18:36);“外邦人有君王为主治理他们,那掌权管他们的称为恩主,但你们不可这样”(路22:25-26);“神国来到,不是眼所能见的(属灵),人也不得说,看哪,在这里,看哪,在那里”(路17:20-21)。属灵的权柄,就是十字架的道理,属世来看根本不是权柄,而是软弱、无能。以色列、中世纪、加尔文的日内瓦、清教徒的苏格兰、英格兰和新英格兰都只是神国部分、有限的彰显,不完全同等于神国,因为是可见的,且有时看得到邪恶(参罗2:28);吃喝是民生问题,是世界国度权柄最当关心的正经事,但“神的国不在乎吃喝”(罗14:17);“你这个人,谁立我做你们断事的官,给你们分家业呢?”(路12:14)

 

错误的二元论以为,真神管神的国、属灵的国,就是管信主的人;魔鬼管人的国、属世的国,就是不信主的人。正确的观念是:独一的真神藉有强制力的权柄,特别是法律来管理人国,就是外在可见的一切,包括管基督徒的身体言行,有形教会的建筑及活动;神又用圣灵、基督的十架、福音管神国,就是神儿女的内心。这观念源自圣经,行之于正统教会,直到近代世俗化后,才逐渐被挑战和批判。我们拒绝世俗化,属灵国度和属世国度,不是按外在现象而是按内心的信仰分,“神是看内心”(撒上16:7;林后5:12)。

 

教父特土良(Tertullian)问:“雅典和耶路撒冷有什么相干?”,并说“我们(基督徒)和国家最疏远”[2]。但就外表来看,雅典和耶路撒冷完全一样,地上的耶路撒冷反对神,比雅典有过之无不及。[3] 内心属主的人,在耶路撒冷和雅典都有。肉身的以色列人、教会在册的基督徒、圣人、异教徒、无神论者、流氓、教堂、至圣所、赌场、妓院、所多玛、安息日、圣诞节、五旬节、佛诞节、鬼月、灵修、敬拜、战争、走私、谋杀、赈济穷人、主持正义、促进和平、推动环保、吃喝嫁娶、工作建造、买卖交易,时空内一切好坏、对错的人与事,都在神掌管的属世国度中进行,可以因当事人有信心而是属灵、属神国的(如常在巴力、酒吧、术士中的俄巴底、尼希米、但以理);也可以因缺乏信心而成为神最厌恶的(如圣经常责备的虚伪属灵活动)。主再来之前,神的儿子和人的女子是有别而分不开的,如奥古斯丁所说,

 

“天国的子民有时穿紫袍,作大小官吏,执掌属世权柄。如果他是基督徒,如果他信主,如果他属灵,如果他轻看他的所在、所有,如果他仰望他的所无、所不见[4],那么,他在地如在天;那么,他在巴比伦做属世之事时,和他同为神儿女的人,不会遗憾,反弹冠相庆。事实上,任何人有任何属天之举时,我们都恭贺感谢,灭亡之子也有坐在摩西位上的时候。”[5]

 

神国看不见,但在看得见的人国中进行;人国不认识神、会因抵挡神而终被毁灭,“我们与执政的、掌权的争战”(弗6:12)。但神使用它,如约瑟时的法老,耶利米、但以理时的巴比伦,以斯拉、尼希米、以斯帖时的波斯,或者保罗时的罗马。路德对当时堕落的属灵权柄(天主教)深恶痛绝,因它有太多强制力,而德国贵族-世俗权柄协助改教运动甚多,故而路德极看重、肯定属世的权柄。有人因此认为,路德是纳粹崛起的原因。这个说法不对,德国教会支持希特勒,是自由派神学兴起、福音神学衰落的结果(路德死后,因信称义就逐渐名存实亡了)。

 

相反的,加尔文认为属世权柄应听命属灵权柄,有人因此认为,加尔文思想导致教会烧死塞尔维特[6]和女巫。这也不对,教会没有权柄烧任何人,是政权烧的。新旧约历史、教会历史上,所有正统教导,包括教权到顶点的中世纪和加尔文,一贯严格区分两种权柄,他们没有犯自由神学混同二者的错。“神对人有双重的管理:一是属灵的……二是政治的……前者在乎人心,后者在乎外在的行为”[7];“教会必须将自己的权力限制在属灵的范畴之内,在世界上我们应承认上帝普遍恩典的力量”。[8]

 

路德和加尔文只用圣经、只用基督属灵的权柄而非强制的权柄行事,这是最正确、最值得推崇、也最被自由派和新福音派曲解、敷衍、遗忘和反对的。当然,路德对世俗权柄的批判可以更厉一些,而加尔文(及中世纪某些主教及教宗)对世俗权柄的指挥可以更柔一些。

 

不论是文化使命、社会参与,还是传福音和教会建立,都要根据圣经。自由派离经叛道,丝毫不想改变世界文化,只是媚俗、投降、妥协、被世界文化牵着鼻子走;新福音派要作盐作光,改变世界,但越来越不尊重、相信、学习、顺服神的话,越来越失味无光,和自由派殊途同归,十之八九认为教会反动、无知、落伍(教会的确如此,但因此更要被神的话改变,而不是改变神的话),不用圣经批判康德(以及无数其它批判者,他们有可学当学之处,但本末、先后和主从不能弄错),反跟着世界批判教会和圣经;基督教重建运动(Christian Reconstruction Movement)也过多看重属世权柄,轻忽了毫无强制力的属灵权柄;相比之下,基要派、敬虔派、弟兄会如戴德生的内地会、穆勒的孤儿院等当然有缺点,但远远比其它人对世界有更大的贡献,不管是传福音,还是物质、身体、社会文化上的事。[9]

 

笔者认为,文化使命、社会参与应当:

 

第一,是人人的使命,人人的参与,是世界国度的事,不必、不应也不能是基督徒或教会的特色,必然、应当、可能在自然法(即一般启示)下与世人合作:“你可以掌管我的家,我的民都必听从你的话”(创41:40);“自从他投降我,直到今日,我未曾见他有过错”(撒上29:3);“无论犹太的律法,或是圣殿或是凯撒,我都没有干犯”(徒25:8);“希该喜悦以斯帖,就恩待她”(斯2:9);“神使但以理在太监长眼前蒙恩惠”(但1:9)威伯福斯推动废奴的最好同伴是首相William Pitt,他不是基督徒,很能干,但常醉酒。

 

第二,更重要的,当基督徒在世界国度行事为人时,他内心应单单、彻底地信靠、顺服属灵(圣经、基督、圣灵、十字架)权柄。像圣本笃[10]、圣方济[11]、许多修会的初期、清教徒等那样不爱世界,舍己背十架,宝贵圣经,忠心爱主,才可能正面影响世界。

 

内心由神的爱(属灵的权柄)主宰,外在行为受神的律(属世的权柄)掌管,这种二分不是双重、分裂人格,而是顺从圣经,并延续教会正统的教导:凯撒的物给凯撒、神的物给神(参但2:37-45);不论是奥古斯丁的上帝之城;[12] 五世纪末教宗基拉西乌斯一世(Gelasius I)的两剑说;[13] 路德的两国论,[14] 还是近世的政教分离原则,各家之说有微妙的不同,但基本一致。只有如此二分,整本圣经的教训,如登山宝训才合理,才有实践的可能。基督徒内心顺服福音,以神的爱为生活的动机和动力,但在以看得见的行动实践神的爱,在从事世界上的各行各业时,我们要遵守有强制力的律法。士兵要动武甚至杀敌,但要出自神的爱;法官用法律定罪犯受刑,也要出自神的爱,等等。

 

神的儿女因为内心绝对地顺服神,所以在一切外在行动上,相对地顺服世界权柄:“在上有权柄的,人人当顺服他”(罗13:1),“不但顺服那善良温和的,就是那乖僻的也要顺服”(彼前2:18)。但冲突时,“顺从神,不顺从人”(徒5:29),且要为义受逼迫。基督徒没有儒家从一而终的忠孝贞节观念(儒家不信绝对独一的神,当然会对属世的权柄绝对忠孝贞节)。神的儿女为神甚至要离开、撇弃父母(创2:24;12:1;太19:29)事奉异族,“神使我忘了我父的全家”(创41:51)。[15]

 

属世权柄是神掌管的,且常常比堕落的属灵权柄还好得多。最背逆神的不是迦南、非利士、所多玛、尼尼微、妓女、税吏,而是以色列,是祭司和法利赛人;最惹神忿怒的不是吃喝嫖赌、而是虚假的宗教活动;犹太公会认为耶稣有罪该死,反而是罗马巡抚再三说耶稣无罪;保罗被同胞,被神的选民追杀,是凯撒的权柄保全了他的命(徒25:11;23:23-24),当然,最后也要了他的命。不可不用属世的权柄,那是不尽责;也不可垂涎属世的权柄,那是淫乱。不可丝毫贬低属灵权柄的至高无上,那是逆神;也不可赋予属灵权柄任何强制力,那是愚蠢。

 

单单信服神这属灵权柄:“一主、一信、一洗、一神”(弗4:3-5);领受、运用时却有多元表达:“恩赐原有分别,职事也有分别,功用也有分别;肢体是多的,身子却是一个”(林前12:4-6、20)。以斯拉不要王助(拉8:22),尼希米则主动要求(尼1:7、8);大卫先攻打非利士人,后又投靠之;但以理开始只吃素菜白水(但1:16),后无此忌讳(但10:2);耶稣的门徒有“革命党”(奋锐党西门),也有“投降派”(税吏马太);以利亚反对王室,俄巴底忠于王室;保罗和推罗的门徒都被圣灵感动,知道到耶路撒冷有危险,但反应大异,双方都对。

 

我们对政权何时顺服?何时为义受逼迫?到什么程度?对文化要如何批判?如何欣赏?民主或独裁,资本主义或社会主义,哪种合宜?在这些几乎无限多的大小问题上,基督徒要最狭窄:唯独基督、唯独圣经、唯独信心、唯独恩典、唯独荣耀归主,却因此要有最大的包容,可以欣赏、学习,多元、丰富地应用。丁光训支持六四,林献羔教会则无人游行。笔者完全拒绝丁的神学、政治和为人,但在这事上,丁、林的作法可能都有可取之处,不必无限上纲批判。要单单忠于神,圣经或耶稣没有规定基督徒的“政治纲领”,所以“第三势力”也好,百家争鸣也好,都应当容忍,不必定尊于一。

 

以下举例探讨仅供参考。

 

  1. 基督徒或教会在世上的最高权威是谁?

 

答案比我们想的复杂,最少有八个——神、基督、圣灵、圣经、个人良心、教宗、大会议、会员大会——而且不是八选一,要复选。

 

如果有基督徒胆敢说,皇帝、总统或执政党是基督徒或教会的最高领袖,那是逆主、卖主、弃主,天厌之。可是上面说过,神给政府这权柄(约18:10-11)管理一切看得见的,包括教堂这建筑物及基督徒的身体。连耶稣的身体都顺服那属世的权柄:在母腹中就报名上册,活着时纳税给凯撒;束手就擒,被钉死,尸体的处理也由罗马政府拍板决定。基督教定为国教后,皇帝常向教会施权柄,[16] 甚至教义由皇帝宣布。[17] 这当然会引起属世/属灵权柄之争。英国国教的产生,就在于英王坚持,英王而非教宗是英国教会的最高权威。理解上述的“一神两国论”,或者说“一神两权论”,就不至说英国国教徒都是犹大,也能接纳顺服政府但信仰纯正的人。

 

第四世纪米兰大主教安波罗修(Ambrosius)曾经责备、定罪基督徒皇帝,也曾经禁止皇后让亚流派占据米兰教堂。他说过:“宫殿属于皇帝,教堂属于主教”。安波罗修知道教堂的建筑、土地所有权都在罗马政府的手里,但他认为,教堂的活动不是皇帝可以干涉的。可是神要堕落的政权管理看得到的每一个层面,连在基督教色彩浓的美国,教会从建堂规划(zoneing)开始,到教堂内外的每一个活动,都在政权的管理之下。教会不可有不受政权管制的教产,“利未人在他弟兄中无分无业”(申10:9),一旦有,如中世纪的教产(States of the Church, Patrimonium Sancti Petri),就会天下大乱。安波罗修无强制力的属灵权柄有用,因为有时皇帝很敬虔,愿意听他的,而绝大多数时候,皇帝或任何人都没有这种敬虔。属灵权柄管人心、灵魂,它没有强制力,不能强迫人信主、爱人、读经、祷告、十一奉献、传福音,但政府就可以强迫人碰到红灯要停下来。

 

提倡文化使命的基督徒想要用基督教文化改变世界,有时他们的讲法似乎倒果为因,把马车放在马前,而忘记一个基本又简单的事实:不接受基督信仰(预设、前提)的人,也不接受基督教的任何(包括文化)观点。所以笔者始终认为,福音使命,大过文化使命;福音使命,先于文化使命。

 

  1. 谁来任派牧师、神父、主教?

 

党?国务院?两会?——啊呀,连犹大都不敢讲这种话!“你康来昌是谁指派的?当然是你的教会,不是政府”。是吗?台湾牧师如果不由政府任派,那是因政府不想用这权柄,而允许宗教团体在这方面自治。如果有一天台湾的宗教非常的混乱,很多神棍、骗子、敛财敛色的,政府完全可能(不管出于好意还是恶意,民意还是党意)制订《宗教人员管理法》(不论是经过立法院还是行政命令),就像护士、医生、律师等须有国家监管的证照一样,这不一定是坏事——虽然常常是坏事。

 

政教分离(一神两国)仍然是最好的原则:政府管身体,所以神职人员行为违法与庶民同罪;但神职人员信仰异端与否,政府不管(徒18:15;19:40)。当然,儒家型的统治者喜欢大权独揽,君臣之义,无所逃于天地间,非要管“在人心深处闹革命”。君士坦丁召开尼西亚会议,主导信经的制订,定亚流为异端,真是基督徒明主。可是且慢,放逐正统亚他那修,平反亚流,邀异端替他死前施洗,也是此君的手笔。如果“东方闪电”会同中央,用国家公款,召开全国会议,制订基督教信条,会是好事吗?属世权柄如果要多管闲事,干涉属灵的事,基督徒只有像清教徒那样,为义受逼迫,成为分离派(Separatist)、独立派(Independent)、抗议派(Dissident)、不合作派(Nonconformist)。

 

历史上最有权势的教宗格里高利七世(Gregory VII)跟日耳曼皇帝亨利四世发生冲突,因亨利把道袍(investiture)加在自己所任命的人身上,皇帝公然反抗教宗的责备,结果教宗把皇帝开除教籍,说皇帝被咒诅,支持他的人也被咒诅。今天许多基督徒不怕开除教籍(求之不得呢!)也不怕下地狱(根本不信)。那时候人很相信,结果所有王公贵族都不支持亨利。不得已,亨利赶到教宗的城堡外,赤脚低头站在雪中忏悔,古今中外鲜有君王在教士面前这么低头过。这是许多基督徒、神职人员梦寐以求的权柄,但请注意,这权柄没有强制力,别人不听,基督徒毫无它法;别人听,更要小心自己不被冲昏了头,开始堕落。世人连耶稣都不听,还用堕落的属灵权柄、结合懦弱的属世权柄杀了耶稣。当然有相反的例子,比如希西家这属世权柄,很谦卑的与以赛亚这属灵权柄配合,进行属灵改革。不过从圣经历史来看,效果不长,比加尔文的日内瓦还短。

 

  1. 谁管理神职人员?(与1相关)

 

政府还是长执会?——答案可能二选二。

 

诗人艾略特的《大教堂谋杀案》写了12世纪英国的一件事。贝克特(Thomas Becket)与英王亨利二世是好友。大主教死了,亨利二世为控制教会,任命好友作大主教。结果贝克特作了主教,一反跟亨利的友情,处处维护教会的权威,反抗王命。当时教会不仅管教产,也管教士,神父犯法,由教会审判。[18] 贝克特一次与国王大发冲突,一个杀了人的教士,贝克特拒绝交给国王。基督徒有时会觉得,政府管理教堂、牧师不对,但牧师杀人,由教会来审判更不对,其实二者一也,神让属世权柄管理看得见的一切。贝克特说,凯撒的刀剑不能进教堂。亨利愤怒的说,没有人帮我去掉这个讨厌的教士吗?有马屁精“体会领袖的苦心”,四个武士在教会弥撒时把贝克特杀了,整个英国愤怒,结果亨利到贝克特的坟前被教士鞭打,表示忏悔。天主教后来把贝克特封成圣徒,但他是叛徒、圣徒、还是政客?历史学家对他解释不一。从一神两国论来看,国王要审判犯罪的教士是对的。

 

如今主流甚至所有的神学家、教会都大声疾呼要参与、对话、入世,但从圣经来看,神儿女应当给世界的印象是“顺服的不合作主义”:“有一种民,散居在王国各省的民中,他们的律例,与万民的律例不同”(帖3:8);“你们和不信的原不相配,不要同负一轭。义和不义有什么相交呢﹖光明和黑暗有什么相通呢﹖基督和彼列有什么相和呢﹖信主的和不信主的有什么相干呢﹖神的殿和偶像有什么相同呢﹖因为我们是永生神的殿,就如神曾说:我要在他们中间居住,在他们中间来往;我要作他们的神;他们要作我的子民。又说:你们务要从他们中间出来,与他们分别;不要沾不洁净的物,我就收纳你们”(林后6:14-18);“他因着信,就在所应许之地作客;承认自己在世上是客旅是寄居的;他们却羡慕一个更美的家乡”(来11:9、13、16;参代上29:15)。第一世纪罗马史家塔西佗(Tacitus)写道:“尼禄命人将基督徒绑在木柱上点火燃烧,以作御花园的照明灯。又将基督徒缝在兽皮内,任由狼犬撕咬。基督徒完全配当这种极残酷的惩罚,因为他们憎恨人类”。[19] 卢梭在《民约论》中全力抨击基督教,要消灭基督教,因为“基督教完全是属灵的、天国的,基督徒的国家不存于这世界”。[20] 塔西佗和卢梭比主流神学家及教会更了解圣经。

 

基督徒不是爱人吗?怎么会是恨人?再看看圣经恨不恨人?把人说成那么坏、无药可救、无能、无智、无爱,只有罪恶,完全不能自救,完全不能行善,儒家、塔西佗怎么会喜欢?可叹我们竟然失去了连敌人都看到的真理!我们不憎恨人类,但耶稣的确说,人要恨自己的父母、兄弟、姊妹、妻子、儿女——我们是那么绝对地信靠上帝,以至于别人以为我们对神以外的一切东西都恨恶、撇弃。

 

“神的儿女在今生哀叹,我们渴望天上的家乡,我们向那儿飞奔,不是用脚、不是坐船,是用两只爱的翅膀:藉着爱神、爱人,我们飞往天家,虽然一路上,我们哀叹,我们呻吟”;[21]“就算基督徒在自己的国中家里,也承认是客旅,因我们的家园在上面,在那儿,我们不是外人,你在这儿如鱼得水、倦鸟归林?那么,你不是基督徒,你不会离此赴天城的”;[22]“我劝信徒养成藐视今世的习惯,虽然不是恨恶今世以致对神忘恩负义;我们越减少对今世的爱,就应当越渴慕永生”。[23]

 

避世的基督徒最后胜过罗马帝国,禁欲的修道主义产生了辉煌的中世纪文明,强调人全然堕落、神全然预定的加尔文主义发展出积极的资本主义。基督徒必因弃世信神而在世兴旺,也必因弃神信人而遭神人共弃(启17:16)。

 

 

 

[1] 参:罗6:3-11;加2:19、20;西2:21,3:3。

[2] Tertullian:Apologeticus,38,3

[3] 参赛1章;耶7章;结16章;路19:41-44;徒17,20-23章;加4:25;启11:8。

[4] “他的所无”指天堂,“所不见”指神。

[5] Augustinus:En. in Ps., L1,6

[6] 塞尔维特(Michael Servetus,1511-1553),西班牙医生,肺血液循环的发现者。因为在《基督教的复兴》(Christianism Restitutes)一书中反对三位一体教义,被日内瓦小议会处以火刑而死。——编者注

[7] 加尔文:《基督教要义》,3.19.15。

[8] 凯波尔:《加尔文主义讲座》,收入《加尔文传》,北京:华夏,第224页。

[9] 对他们的误解和曲解,请参笔者的《基督徒没有社会责任》以及梁寿华的《超然信仰的社会实效性——王明道社会观念的再诠释》两篇文章。

[10] 圣本笃(St Benedict of Nursia,480-547),修道院制度的创立者。——编者注

[11] 圣方济(San Francesco di Assisi,1182-1226),方济会(又称法兰西斯会)创始人。——编者注

[12] 在《上帝之城》中,奥古斯丁认为,在神的治理下,有两个团体并行:“地城或人城或鬼城”以及“神城或天城”。“地城起于自爱而恨神,天城起于神爱而恨己,前者以人为荣,后者以神为荣。”(City of God, 14、28)。人城基于利,可产生极好的事物,甚至为神城所用,如罗马,但不断有冲突和毁灭;神城无形,其成员心灵相通,而非因感官认识。

[13] 两剑说是中世纪奉行的标准政教理论,始自基拉西乌斯一世给皇帝的信:“这世界由两种权力(两把剑)统治:教权(auctoritas)和皇权(potestas),教权较大,主教在世俗事上服从您,在属神的事上您要低头。”(Gelasius I,Ep. XII, 2)

[14] 神属灵的管治把人带入救恩,属世的管治满足人肉身的需要。

[15] 参出32:27;申33:9;撒上27:1-2;耶27:4-13;耶利米要以色列投降巴比伦,大卫、但以理、末底改、以斯帖、尼希米等“贰臣”、“冯道”的作为。

[16] 这和今天有钱、有名、有地位的长执向牧师、教会施权柄类似,不一定不对、不好,虽然常常不对、不好;相对的,牧师或会众大权独揽也可能不对、不好。

[17] Justinian I最擅此道,而他信仰正统;奥古斯丁、路德、加尔文等也都赞成世上政权维护纯正信仰。

[18] 可想而知,教会多半包庇教士,所以路德支持世俗夺权有其合理性。

[19] Tacitus:The Annals,15,44。

[20] Jean-Jacques Rousseau:The Social Contract,Cole译本,纽约,1950,第136页。

[21] Augustinus,En. in Ps., CXLIX,5。

[22] Augustinus,Sermo CXI,2。

[23] 加尔文,《基督教要义》3.9.1-4。

 

登陆后可下载本文的Word文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