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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派与中国教会——访谈周钧权博士

文/本刊编辑部      译/述宁      校/王培洁

 

编者按:本刊在上一期以“宗派与宗派问题反思”为题,探讨在中国教会面临神学、牧养和建制的转型与成型期,当如何看待宗派。此后,我们也请正在威斯敏斯特神学院攻读神学硕士的张继南弟兄,访谈了该院华裔教授周钧权(Jeffrey Jue)博士,请他就宗派问题从历史角度继续进行梳理和分析,并应用到今天中国教会的处境,提出建言,以期带来启发和帮助。

 

张继南(以下简称张):感谢主给我们机会进行这次访谈。您肯定对中国教会有所了解,她有许多独特性。中国教会将会成为世界上最大的基督徒群体。对于宗派问题,中国教会界有一些不同的观点,有些人主张宗派,而有些人对此抱有疑虑。所以,我们希望您能从教会历史的角度给我们一些建议。第一个问题是:宗派产生的根源在哪里?在教会历史中,宗派有哪些正面和负面的影响?

周钧权博士(以下简称周):在基督教会的历史中,宗派属于有形教会的范畴;我之所以这么表述,是因为有形教会是我们在地上能看到的教会,她相对于无形教会——由时间和空间中的所有基督徒,即所有真正被拣选的人所组成(至少从加尔文的观点来讲)。毫无疑问,关于如何看待宗派,从一开始在有形教会中就有了分歧。曾经有过神学上或从其他角度出发的讨论来探讨宗派是否会造成隔阂。我们可以追溯到早期教会遭受逼迫的时期。早期教会中很早就出现了分裂;或许,教会内第一个影响最为深远的分裂是12世纪左右发生的东西教会的分裂,众所周知,这造成了东正教以及随后在帝国西部的罗马天主教的产生。但是我认为,路德和其他改教家的神学反思(尤其是他们对唯独因信称义的反思)产生了宗教改革运动,由此造成基督教新教脱离了西部的罗马天主教,可以说宗派在这以后才有了更大的影响。毫无疑问,从那时起,从新教中涌现出了更多有形教会的实体(如果可以这样描述的话),从历史背景的角度来看,这更接近我们所认识的新教教会中的宗派现象。所以,如果你观察今天的新教教会,你会辨认出由于神学和历史原因而形成各种宗派:路德宗、改革宗、圣公会、浸信会、五旬节派以及其他宗派;她们都具有各自独特的、可见的实体,然而同时都在基督教(特别是我们在这里讨论的基督新教)这一更广阔的旗帜之下。所以,从历史的角度来看,至少现代的宗派更多是源自宗教改革运动;此后,作为不同的群体,她们开始拥有各自的神学,开始围绕那种神学而建立各自的教会。

 

你问宗派有什么样的长处或短处,积极或消极的影响,毫无疑问,已经有许多人(包括罗马天主教)谴责新教搞分裂主义,打破基督要我们保持教会合一的命令。在许多方面,有些人会认为宗派给教会带来分裂,造成教会内部的不合一,引发冲突;有些人会说这都是罪带来的后果!所以,有人极力想要恢复教会的合一,把宗派看作是消极的,这种看法有一定道理。但我认为,宗派也有积极的一面,并且这积极的一面以良心的自由来平衡了我们作为基督徒被要求保持的合一;良心的自由也同样是我们基督徒所珍视和高举的。我的意思是:在信仰上没有人能强制你,没有人能强迫你相信什么。感动一个人,让他投身信仰的是圣灵;所以,你有按照你所信的圣经教导和带领来崇拜上帝的自由,你同样也有按照你对圣经的诠释来塑造你的教会的自由,并且没有人可以强制你,比如强迫你参加某一教会。如果你是基督徒,你理应加入一个教会,但同时,这并不意味着你会被强迫加入某一特定的宗派。相反,当你反思圣经并且得出你自己的信念,特别是在涉及教会论以及其他教义的问题时,你有自由加入与你的信念相符的教会和在与你的信念相符的环境中崇拜和事奉上帝。如果强迫你进入一种不符合你的信念的环境中,在其中崇拜和事奉,你就会在那里引发争执和冲突;而宗派的积极方面会允许你和那些拥有相同信念和信仰的弟兄姐妹一起崇拜和事奉,而不会引发那样的冲突。

 

但同时我要指出,特别是在新教的宗派中,我们应当维护一种基础性的合一:我们相信圣经的权威、有效性和明晰性;我们相信只有通过基督耶稣才有救恩。这些是教会合一的要点,而合一是我们实际上能够同工的基础。但同时,在教会中我们也应该有自由:成为改革宗还是阿米念派,接受婴儿洗礼或信徒洗礼,成为长老会信徒或者公理会信徒。所有让我们分成不同宗派的事情,我们应该有自由和能力在教会里按我们所领受的圣经教导来实践;但同时我们应该意识到,在新教教会里有一种基础性的合一,就是我们相信同一种圣经权威,相信同一个福音,即救恩源于基督并且唯独源于基督。我认为在宗派中这些事情是能够得到维护的;一旦你承认了,那么你就能非常清楚地看到你在哪些方面可能与人同工,在哪些方面不可能同工。比如说,我属于一个长老会的宗派,如果你是浸信会信徒,你就不可能在我的教会里被按立圣职。但这不是说我不能与浸信会牧师合作,一起宣扬福音或者开展其他类型的事工。宗派的积极方面意味着,在我们的教会里,我们有自由和能力组织教会并且按照我们所相信的圣经教导进行教导的工作。

 

张:您谈了有形教会里的合一和多样性,所以,您认为这个世界上的教会存在多样性是不可避免的吗?

周:我是这么认为的。在某种程度上,多样性不可避免,但是我不一定会这样表述。就算我们在世界中逐渐成圣,我们毫无疑问还是生活在一个有罪的世界之中,我们还没有得荣耀。因此我们的神学理解、我们对教会的理解、我们对圣经的理解都是有限的。这就是说,我们意识到我们还在成圣过程中,而且在知识上还需要不断长进,因此,出现分歧是不可避免的。虽然我们在福音的明晰性上比较一致,但在其他问题上会因为诠释和理解圣经的差异而存在不同观点,这些差异很可能导致分歧和分裂,进而发展成为我们一直所讨论的那种意义上的宗派。但这不是说圣经不够明晰,或者圣经自相矛盾;而是说这种局限性在于我们自身,不在于圣经。它也在于我们的失败,因为我们在罪和成圣之间的持续挣扎限制了我们。并不是圣经本身有什么缺陷,从而导致了宗派。

 

张:所以,正如圣经所言,我们现在隔着帕子看上帝,但在将来我们就会和上帝面对面,那时就不会有宗派了。

周:嗯,我觉得,圣经里关于帕子的说法主要是指旧约;旧约预表基督。我认为,我们根据圣经来理解真相,而且我们确实看得清清楚楚。我们能看清楚,但要在教会的处境中看清楚就需要努力和勤奋。由于我们的罪,这些不会是完美的。当新天新地降临的时候,我可以想象,到那时,我们一直在讨论的教会之间的合一会被彻底修复;上帝招聚他的子民到这荣耀的新天新地,那里不再有任何分裂。而现在,我们仰望我们的主,并且在信心中看到将来那真正的合一以及基督新妇的荣耀,就是教会的荣耀。

 

张:谢谢您。下面的问题是:对于中国的宗派运动,您有什么建议?

周:我不住在中国,因此我坦白承认我对中国的理解很有限。但是,另一方面,毫无疑问,在中国教会中也已经存在着不同的神学,不同的传统。我认为,也一定有人在努力去辨识,是什么把中国的教会联合起来。我再次指向那一直把教会联合在一起的:我们对三一上帝的理解,对上帝话语圣经的理解,对救恩、基督的赎罪事工的理解——这些都是教会合一的要素,需要强调指出。但同时,我认为存在着既成事实,就是中国教会有不同的群体,不管我们是否称之为宗派,他们有各自独特的神学、传统、实践和组织结构。我猜想,这些方面的多样性和我们在西方所见到的并没有什么不同,它们在这方面可能非常相像。在这点上,我想我会鼓励这些教会仔细思考,到底是什么使他们与众不同,他们的信仰是什么。换言之,借用一个西方的传统做法,即一个宗派会发表信仰陈述或信仰告白,他们认信什么。因此,你就可能辨认出你不同于其他群体的信念,并且让你既能看到你和他们之间存在的重叠部分或者合一;同时你也能尊重现实,即很可能存在神学上的差异,并导致在你的认信或一系列教义中存在某种区别于他们的确信。我并不认为这必然是可害怕的,或者这是我们必须极度担心的事,因为尊重良心也是很重要的。即便如此,应该牢记合一,合一让你们能够一起开展福音事工。另外,也要同时认识到在教会中存在着教义认识上的差异。所以我认为,在中国发生的事,其模式在许多方面和宗教改革之后在西方教会历史的模式是一样的:教会内不同的群体拥有不同的信仰内容。而现在在中国,这样的群体日益增多,已经像宗派一样了。随后的问题就是,真正地反思你这个宗派或群体的信仰,甚至可以把反思记录下来,让别人能够看到这是你们对圣经教导的理解。我想,这会让你们有基础和中国的其他群体开展对话或互动,随着全球教会的成长和扩展,也能够和中国之外的群体对话。

 

张:好,谢谢您!您说到宗派的根源在于我们还处在“已经实现,但尚未完全”(Already but not yet)的阶段,在于我们还是生活在世界中的人。我们不是完美的,这就是宗派产生的根本原因。那么您能否简单讲一下,不同的宗派是如何体现教会的合一的?

周:好。我可以举一些美国的例子,看宗派领袖是如何走到一起开展合作。比如说,有一个叫做“认信福音派同盟”(The Alliance of Confessing Evangelicals)的组织,其中有来自浸信会、长老会以及其他教会的代表。这些是在一起合作的领袖,他们一起举办会议、教导、出版不同类型的刊物,开展各样事工。还有一个组织叫做“福音联盟”(The Gospel Coalition),由一群牧师组成。另外有一个叫做“协力为福音”(Together for the Gospel)。你可以看到它们都是以什么为导向的:合一的关键在于福音;但同时,他们都代表他们所属的不同宗派。他们通过各种途径开展合作,特别是涉及教导、宣教以及祝福更大范围的教会等方面的事工时。我们看到,现在这样的跨宗派团体经常聚集起来,因为他们从根本上而言有着同一个福音,因此能够为了福音而合作。是的,你也看到其他的组织,比如说,在葛培理的生涯中,在他世界范围内所有的巡回事奉中,他并不是只得到一个宗派而是得到许多宗派的支持;这些宗派都愿意看见福音被传讲,愿意支持葛培理从事的那种事工。尽管存在着神学上的差异,但毫无疑问,大家至少有一个对福音的共同理解以及展开合作的能力,把福音带给那些迫切需要的人。

 

张:这样,我们是否能得出结论,宗派不是唯一的灵活地组织、管理和指导福音事工的方式?

周:说到灵活性,这是毫无疑问的。但我更会说宗派是——它曾经是,并且还会是——一种有意义的尝试来平衡教会的合一;同时使我们认识到,我们有良心的自由和确信,在与我们的良心没有冲突的处境中崇拜和服事,因为我们相信上帝的话语教导我们特定的教义,我们坚持这些教义。我认为,宗派虽然在今世不能完美地取得这两者之间的平衡(它不是一个完美的解决办法),但是我相信这是一个有积极助益的办法,能保持合一与多样性这两方面。

 

张:非常感谢!谢谢您接受采访!

周:也非常感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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